我的第六感居然沒有 "辜負" 我, 捧上蒸魚時, 盤子傾斜, 腥膻的魚汁魯魯莽莽地直淋而下, 潑灑在我擱於椅子的皮包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來, 陰霾的臉, 變成欲雨的天, 這皮包, 是我在意大利買的, 極好極軟的牛皮, 不能洗滌, 是我心頭的大愛。
可是, 我還沒有發作, 我親愛的女兒便以旋風般的速度站了起來, 快步走到女侍身旁, 露出了極端溫柔的笑臉, 拍拍她的肩膀, 說:「我們沒事,沒關係。」
女侍如受驚的小犬, 手足無措地看著我的皮包, 囁嚅著說:「我...我去拿布來擦...」
萬萬想不到, 女兒居然說道:「沒事, 回家洗洗就乾淨了。你去忙你的吧, 真的沒關係, 不必放在心上。」
女兒的口氣是那麼的柔和, 倒好似做錯事的人是她。
這時, 女侍原本繃得像石頭一般的臉, 慢慢地放鬆了, 她細聲細氣地說了聲 "對不起", 便低著頭走開了。
我瞪著女兒, 覺得自己像一顆氣球, 氣裝得過滿, 要爆炸, 卻又爆不了, 不免辛苦。
女兒平靜地看著我, 在餐館明亮的燈火下, 我清楚看到她大大的眸子裏, 竟然鍍著薄薄的淚光, 這樣, 我不怒反驚了。我這女兒, 到底怎麼啦?
當天晚上, 回返旅館之後, 母女倆齊齊躺在床上, 她這才亮出了葫蘆裏所賣的藥。
負笈倫敦三年, 為了訓練她的獨立性, 在大學的假期裏, 我們不讓她回家, 我們要她自行策劃背包旅行, 也希望她在英國試試兼職打工的滋味。
她的大哥就曾在美國大學當過校園郵差, 二哥呢, 也曾擔任大學實驗室助理員。
活潑外向的女兒, 在家裏十指不沾陽春水, 粗工細活都輪不到她, 然而, 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國, 卻選擇當女侍來體驗生活。
在倫敦的第一天上工, 便闖禍了。
她被分配到廚房去清洗酒杯, 那些透亮細緻的高腳玻璃杯, 一只只薄如蟬翅, 只要力道稍稍重一點, 便會分崩離析, 化成一堆晶亮的碎片。
女兒戰戰兢兢, 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將那一大堆, 好似一輩子也洗不完的酒杯洗乾淨了, 正鬆了一口氣時, 沒有想到身子一歪, 一個踉蹌, 撞倒了杯子, 杯子應聲倒地, "哐啷、哐啷" 連續不斷的一串又一串清脆響聲過後, 酒杯全化成了地上閃閃爍爍的玻璃碎片。
「媽媽, 那一刻, 我真有墮入地獄的感覺。」
女兒的聲音, 還殘存著些許驚悸:「可是, 您知道領班有什麼反應嗎?」
她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摟住了我, 說:「親愛的, 你沒事吧?」
接著, 又轉過頭去吩咐其他員工:「趕快把碎片打掃乾淨吧!」對我, 她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又有一次, 女兒在倒酒時, 不小心地把鮮紅如血的葡萄酒, 倒在顧客乳白色的衣裙上, 好似刻意為她在衣裙上, 栽種了一季殘缺的九重葛。
原以為她會大發雷霆, 沒想到她反而倒過來安慰她, 說:「沒關係, 酒漬嘛, 不難洗。」說著, 站起來, 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便 "靜悄悄" 走進了洗手間, "不張揚"、更不叫囂, 把眼前這隻驚弓之鳥安撫成樑上的小燕子。
女兒的聲音, 充滿了感情:「媽媽, 既然別人能原諒你的女兒。您也應該原諒犯錯的人, 她們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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